300024机器人 对话蓝驰创投合伙人曹巍:机器人产业处于投入期,上市潮是因为出现新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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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国际劳工组织最新发布的《2023年世界就业和社会展望:基本工作的价值》年度报告统计,新冠疫情期间,从事基础工作的关键工人的死亡率总体高于非关键工人。该项调查还发现,运输工人的死亡率高于卫生工作者。另一项结果显示,全球有42%的运输业关键员工每周工作超过48个小时。
关键工人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价值却被严重低估,尤以高强度体力劳动、重复工作为主的行业为甚。调查涉及的八类基础工作包括健康、食品系统、零售、安全、清洁和卫生、运输、手工、技术和文秘职业。在全球90个有数据的国家中,关键工人占到所有就业的52%,却有29%被认定为低收入(工资低于每小时工资中位数的三分之二)。
此外,在中等收入国家和低收入国家,近60%的关键工人缺乏某种形式的社会保护。在低收入国家,只有不到2%的关键工人可以享受医疗保险服务。社会保护微乎其微,覆盖率仅为17%,且一旦关键工人被认定为自营性质的“个体户”或临时工,几乎意味着丧失将要全部的社会保护。为确保在未来疫情或自然灾害等其他冲击期间基本服务的连续性,国际劳工组织呼吁各国加大对食品、运输、卫生等关键部门的有形基础设施、生产能力与人力资源的投资。
而机器人一直被视作能够从重复繁重的体力劳动中将关键工人解放出来、改革生产力的关键投资,优先进入的也是社会保障措施相对薄弱、劳动力密集的基础行业。以食品、清洁卫生领域为例,低收入关键员工的比例高达47%,一半签的是临时合同;清洁与卫生领域为31%,临时工比例约占三分之一。目前,上述两个领域都出现了代表性创业公司,如主做清洁机器人的高仙机器人、主做送餐机器人的擎朗智能、普渡机器人,更多商业、工业的细分场景正在涌现大量新项目。
近日,界面新闻记者专访了蓝驰创投合伙人曹巍。他先后主导投资过高仙机器人、优艾智合、木蚁机器人、程天科技等一批机器人创业项目,足迹跨越工业、商业两大赛道。
曹巍认为,中国机器人产业正迎来黄金时代 。特别是在疫情封控结束后,今年年初便在内因与外因、长短期因素交汇下开启了新的窗口,上市、出海等各个方面均浮现了大量行业性机会,也是机器人创业公司成长为规模化产业的关键时期。
以下是对话实录,经界面新闻编辑:
上市潮是因为出现新窗口
界面新闻:2023开年以来,机器人行业频频传出上市消息,像优必选申请港股上市、软银投资的达阀机器人计划港股上市,另外还有另外三家公司排队A股。港股新规对“无收入、无盈利”的特专科技行业就包含机器人,上市潮会成为机器人行业的新风向吗,动力来自外部还是内部?
曹巍:上市有资本市场的窗口期。这一窗口期是内力与外力交汇的产物,一方面与公司自身业务发展的成熟度相关,一方面与整个资产市场的外部环境相关。
对于整个资本市场的外部环境,经历过三年疫情封锁,无论是一级市场募投,还是二级市场的股市表现,各行各业的主题都是复苏回暖。再加上最新政策的专项支持,以及港交所上市新规、A股全面注册制的出台,都是现阶段对机器人代表的创新技术驱动硬科技行业的利好因素。
机器人原本属于投资周期超长的一类项目。近些年因为前景巨大成为共识,疫情前的投资数与金额创纪录地攀升,行业增长迅速。
同时,机器人又是疫情中受到影响相对较小的一支。除部分场景被波及,像是商用领域的送餐机器人因为实体餐饮业的关店受到一定冲击。其他的商用服务机器人受影响十分有限,整个工业机器人大类领域所受影响最小,总体保留了扎实的业务基础和增长潜力。
所以大家今年会去抓上市的窗口期,肯定是结合公司自己业务发展的阶段,同公司发展战略相符,也跟资本市场打开了窗口期有关系。
界面新闻:从机器人行业的发展进程与市场格局来看,成为“第一股”是否具有特别意义?
曹巍:机器人门类众多,工业机器人领域下面有仓储物流的AMR机器人、力控协作机器人,还有如铸件打磨、焊接这样大大小小流程的机器人,商业服务机器人有送餐机器人、清洁机器人、陪伴机器人等等。如果“第一股”指的是细分品类的第一名,可能会在短期内因上市出现资本市场的估值溢价,享受先发优势和红利。
事实上,国内机器的人上市公司很早就有,像做电力巡检机器人的亿嘉和(603666.SH)、做智能工业机自动化的的埃斯顿(002747.SZ)、汇川(300124.SZ),还有另外一家上市公司名字就叫作机器人(300024.SZ)。
所以只讲所谓第一股的意义有限,可能会带来一个短期的红利。但是二级市场短期看是一个估值投票系统,长期看是一个价值的称重系统,一家公司最后有什么样的价值,还是要看中长期的业绩表现。
界面新闻:你以前接受采访用“内部性—外部性”分析机器人行业的未来,看好赛道的一个重要依据是机器人基本看不到什么负外部性,发展风险主要来自内部,如何理解风险与机会?
曹巍:需要先说明的一点,外部性主要指机器人对社会的外部贡献和价值,是否会因行业发展外溢出消极负面的影响。
从目前的技术演进逻辑与应用场景来看,机器人还是遵循改革生产力的发展主线,提升生产质量,提升生产效率,把劳动力从复杂重复的劳动中解放出来,简单说机器人并没有做坏事,也没有变坏的倾向。至于像机器人是否会取代人类造成大规模失业,科幻小说中描写的机器人失控,从技术成熟度和迭代方向上目前还看不到这一类风险。
界面新闻:内部性风险主要来自哪里?
曹巍:内部性风险与挑战来自公司自身,最主要是节奏感。
从产业侧来看,技术的发展是渐进的,不可能一次就发展到很极致的状态。重点是初创公司以及创始人是不是能够理解这种渐进的节奏,阶段性实现最优的产业化。
这种节奏,主要包括两方面的节奏感,一个是感知到技术发展的节奏感,一个是自己相应的落地实现这种技术在公司产品规划上的节奏感。对机器人的技术落地、产业化乃至商业化来说,两种节奏感要匹配。因为机器人行业目前还是一个技术主导、高研发投入的新兴行业,一旦节奏失衡,很容易陷入到一个有投入没结果的空转状态。
另外就是前几年资本市场加速了机器人行业的发展。市场好的时候,就很多投资人会追着给你钱,可能一下子市场不好了,大家不给钱了,你自己是不是能够把资金使用的节奏把握好,等待下一个资本市场好的周期到来。
机器人本身软硬结合、流程异常复杂,从造出来产品到批量生产,再到推向市场,公司的整体运营成本和研发成本投入都非常高,创业公司如何能够把握好资金的使用节奏,稳步度过每一个市场周期,直接决定成败。
创业不是搞科研实验
界面新闻:波士顿咨询曾经按照工业、商业划分整个机器人行业,蓝驰在商业机器人、工业机器人领域均有投资布局,这两大类在发展成熟度、速度上有无可比性?
曹巍:我觉得可以比较,但是细究发展快慢意义不大。
无论国内,还是国外,机器人发端于工业场景,例如汽车行业规模生产,以及整个工业制造领域的自动化,直接孕育了整个机器人产业的基础。工业场景讲求精度,例如切割、焊接、打磨、抛光,必须要在这个场景里完成毫厘之间的精准操作,然后还需要智能化质检系统去判断机器人的作业状态。工业机器人的核心逻辑也是围绕具体场景的痛点和难点,也直接定义了各种类型的机器人的关键性能指标。
但其实长远来看投资机器人关注的未来机会,其实是机器人如何进入到千家万户,进入到所有人们生活的这种生活场景。商业机器人位于工业机器人之后应运产生,也从边界非常清晰,精准度驱动的工业生产环境,转向生活服务场景,后者对于精准度的要求可能就没有前者那么高。应用场景会聚焦安全、成本这一类现实因素。
生活服务场景更加多变复杂,安全要求把机器人要做到融入,而非侵入。不能因为加了一个机器人,所有人就要变得非常小心,或者直接放一个铁疙瘩在身边,平常大家进出活动都要戴上安全帽。机器人的未来定位是超级工具,安全必须要保证生活场景的优先级不会因为工具加入而改变。
而机器人未来作为一种消费品,不可能100万、或者50万、30万买进来,回本周期可能是5年、10年,而且能够做的事情又非常有限,解决不到刚需,这是无法接受的。
界面新闻:我们观察到商业机器人现在的强应用场景主要还是送餐、清洁。
曹巍:说得对,现有产品形态主要就这两类。为什么?人是三维生物,机器人要真正进入生活,它要有三维场景的感知和作业能力。并且能够在三维场景里边去完成现实世界的任务。所以行业目标是想把现有的机器人从二维生物进化成三维生物。
对于机器人来说,技术迭代的趋势需要三维、甚至多维的感知系统,去帮助机器人理解环境,同时还要配备特别轻便、便宜的执行系统,帮助机器人去把人类的命令或者任务,低成本地高效执行出来。
界面新闻:特斯拉在最新的投资者见面会上,宣布了人形机器人量产的计划,马斯克预言人形机器人与人类的数量比例最终会超越1:1,你如何看待人形机器人?
曹巍:对于人形机器人,与其评估进展是快是慢,不如去客观理解这件事到底有多难。换句话说,机器人行业现在需要回答两个问题:一是技术发展的阶段;二是人形机器人的价值。
人形机器人的终极想象应该是如同《西部世界》里面“人和机器人难以区分”的未来场景,代表人类工业制造的极致成就。如果按照马斯克的说法,人形机器人数量超过人类,意味着人形机器人技术已经进化到能够实现自我复制,这个路程相当漫长,难以预见。
特斯拉也不是业内第一家提出做人形机器人的公司,波士顿动力从1992年开始就做人形机器人,日本早稻田大学、本田公司也做了很多年探索试产。而且投资者见面会后,特斯拉的股价当天就跌了很多,你从中其实就可以看出市场的信心。
对比另一项技术自动驾驶来评估落地速度,人形机器人甚至是比自动驾驶还要难上一个系数的事情。此前在2016年,外界就在讨论2020年、2022年自动驾驶落地,特斯拉也在其中积极鼓吹,但现在看还是遥遥无期。人形机器人是非常复杂的一整套系统,发展速度现在很难达到产业化预期。
从现实应用或者投资的角度,行业现在更应该回答“什么场景下必须用到人形”,做出来了人形机器人用在什么场景。
无论是工业机器人,还是商业机器人,现实的发展都是场景定义功能,围绕人形机器人相关的供应链,不管是软件算法侧,还是硬件驱动侧、供应链等,都需要围绕场景建设,现在来看,这样的场景还没有被定义出来。
比如说我们投资过生产叉车机器人的木蚁机器人。即使现在造出了人形机器人,它也不可能再去站到一个叉车上,开着叉车去叉货,因为叉车机器人本身已经能做到无人操作。如果要用人形机器人也做搬运,又不可能抱着两吨的箱子在工厂里跑来跑去,相同场景无法取代叉车。人形机器人只能和“必须要求它是人形机器人”的场景相匹配,不可能会是覆盖所有场景、取代所有机器人和专业设备的无所不能的存在。
界面新闻:提到了波士顿动力,这家公司一直被看作机器人行业的先行者,许多炫酷的黑科技都有大量曝光,你如何看待它在这几年被反复出售,以及商业化的挣扎?
曹巍:波士顿动力是在1992年前后成立,其实是一家老公司,创办过程中做了很多对机器人行业非常重要的贡献,但存在的致命问题是它不具备自我造血和商业化的能力。创始团队不像在创业,更像是一直在用投资人的钱做科研,所以中间被反复出售,先是被Google卖给软银,然后被软银再卖给现代。
这家公司目前也在努力地从搞科研的技术风格转向了务实的产品风格。比如说波士顿动力生产的那种四足机器狗,开始应用在工业一些复杂环境的巡检和作业场景,还推出了一款物流机器人,形态已经不像此前公司的产品风格,跟现在主流的物流机器人的轮式形态非常接近。
机器人是高研发投入的行业,但创业不是搞科研。企业一定要具备达成商业闭环的能力,不然就只是研究型的科研组织,而不是一家企业。
中国机器人产业有能力建立“比较优势”
界面新闻:此前普渡机器人创始人发布内部信反省盲目扩张,,提到了一个结论“目前市面上的商用机器人公司,第一梯队的收入大致在1-10亿元,都未能盈利”。最新提交上市的优必选披露的财务数据大致也在这一水平,这些公司又都是估值高达数十亿美金的独角兽,如何看待这种落差?
曹巍:资本市场永远会有局部泡沫,如果没有泡沫,大家都保持非常理性,新兴方向也没有发展机会。
看待亏损问题需要结合公司发展阶段来分析,对于机器人,特别是上面提到的商业服务机器人,目前处于发展的早期投入阶段。而这个行业的规模化效应又非常明显,随着规模扩大边际成本递减。像国内的新能源汽车公司一样,最先一个月卖3000台,肯定亏损;后面一个月卖15000台,可以做到微亏;如果以后能够一个月卖30000台,盈利就不是难事了。
在存在局部泡沫和投资人密集关注的前提下,创业公司如何把控心态,如何成熟稳健的去运营公司,理解外部环境的变化。投资人更关注的是当中体现出来公司治理的成熟度以及创始人的成熟度。
界面新闻:你提到过近几年是属于中国独有的机器人行业的黄金时代,作为对照组,日本机器人行业也有很长的发展历史,中间也有周期波动和泡沫破裂,属于中国的发展机会又是那些?
曹巍:日本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参考样本,我没有办法给出明确的结论,只能分享一些思考问题的视角。
正如我们刚刚讨论过机器人一定跟场景紧密结合。日本机器人最早是跟随汽车制造产业相关领域同步崛起的。日本在高精密的工业机器人的技术工艺优势明显,如发那科、雅马哈。国内如埃斯顿、汇川、新松这一批传统企业只是说尽力追赶上了他们的脚步,然后努力把产品做得更便宜,但是并没有说重新定义,或者是超越日本、美国和欧洲此前的机器人品类做出巨大的创新。
中国拥有巨大的机器人消费市场,中国在工业机器人的消费比例占全球的40%,连续八年都排全球第一,在服务机器人的消费与采购比例大概占全球的20-25%。
而中国目前卖到日本的机器人最多的是哪一类,工业领域的仓储物流机器人(AMR)。以仓储机器人为典型,中国经过这几年的发展,已经形成了非常好的一个实验环境和作业土壤,包括软硬件人才、供应链和整个落地场景,匹配度和商业闭环更加生态化。现在像商用的送餐机器人、清洁机器人都在沿此路径发展产业集群效应。
围绕种种变化,中国的机器人创业公司能够围绕本土生态建立起特有的“比较优势”。由此来看,出海对于机器人赛道来讲,是非常明确、没有任何争议的趋势。考虑海外市场体量包括客户质量,以及蕴含的各种机会,能做和不能做会是这一波机器人创业公司的分水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