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饼 炊饼，一个王朝的隐喻

比如蒙古汉子爱喝的酒精度数较高的烧酒（蒸馏酒），明朝人不仅不排斥，还进一步发扬光大。比如蒙古人爱吃的黄鼠，在明朝从宫廷到民间，都是备受追捧的美食。连药神李时珍也赞道：“黄鼠味极肥美，如豚子而脆。”

因了民族融合带来的文化交汇，大明王朝的饮食相对前代已然丰富了许多，到了明中叶，经济富庶，有钱人的日子过得更是精细，这在《金瓶梅》中已有淋漓尽致的体现。但不管怎样的眼花缭乱，王朝饮食文化史始终得给一种朴素的食物留下位置，那便是：炊饼。

自先秦时期面粉出现，历朝饼类制作方式与现代无甚大的差别。小麦磨成粉，调水和面，或烧（烧饼），或煮（汤饼），或蒸（蒸饼、馒头）。值得提出的是，炊饼其实本姓“蒸”，这样被叫了几千年后，到宋仁宗这儿就变得膈应了。宋仁宗本名赵祯，“蒸”和“祯”犯冲，为避其名讳，他继位以后，蒸饼便被改名，以“炊饼”称之。

不管哪朝哪代，炊饼都是寻常百姓的果腹之物，浑身上下充满着草根味，实也没啥特别之处，但因为朱元璋之妻马皇后“爱心牌”的加持，大明王朝的炊饼又被赋予了特别的涵义。

这个典故得说回当年朱元璋跟着丈人郭子兴一块打天下那阵儿，有一回朱元璋得罪了丈人，被关禁闭，断饮食。马夫人趁探望丈夫时常悄悄夹带些食物和水，有一次将滚烫的炊饼藏在怀里，以致皮肤被烫伤了一大块。后来江山坐稳忆苦思甜时，朱元璋总对左右说起这件事，他将马夫人比作唐太宗的长孙皇后，将这个炊饼比作汉光武帝落难时，冯导进献的芜蒌豆粥、滹沱麦饭。

于是马皇后与她“爱心牌”炊饼的故事，被正儿八经收录进《明史》之《高皇后传》中。在一个王朝的隐喻中，炊饼早已不是炊饼那么简单，它既是王朝开创者逐鹿天下的见证，又像《延禧攻略》里乾隆让臣僚吃的不加任何调料的胙肉，时时拿出来教导后辈“不忘初心”，某种程度又还象征着朱元璋“小国寡民”的统治思想。一枚炊饼就这么被绑架了。

或也正因此缘由，当炊饼在王朝历史第二次出现时，便显得颇有些耐人寻味了。炊饼这次出现和另一对夫妻有关，武大郎和潘金莲。《金瓶梅》中交代武大郎的营生：“且说武大郎无甚生意，终日挑担子出街上，卖炊饼度日。”在此，炊饼不再励志，被打回原形，炊饼而已，穷的象征。

再看西门庆家，有人总结出《金瓶梅》中历次出场的美食种类：“菜肴约有200多种，其中禽类41种，兽类67种，水产类25种，素菜24种，蛋品2种，主食中饼类37种，糕类12种，面食类30种，饭粥类12种；另有汤类7种，酒类31种，茶类19种，干鲜果品12种……”后面的故事所有人都知道了，潘金莲不想跟着武大郎吃炊饼度日，鸩杀亲夫，然后去西门庆家吃香的喝辣的。

《金瓶梅》成书时间约在万历年间，此时距马皇后的炊饼故事已有两百多年了，正是世人常叹的“世风日下”时，也是史家所称王朝衰落时。皇族子孙早忘了先祖遗训，争着抢着犯浑。其间王朝经历的14任皇帝中，不务正业的居多，比如以荒唐闻名于世的明武宗，脾气暴虐到宫女都要组团谋杀的嘉靖帝，再如万历皇帝，长年称病，一年到头不露面，有大臣实在看不下去，上疏直言道：“皇帝之恙，病在酒，色，财，气者也……”酒色财气，恰是西门庆、潘金莲的本色，也已渐渐成为那个时代的本色。（文/寇研 作家，出版了《思奔》《上官婉儿和她的大唐》等作品多部。）

【编辑：黄亚婷】